“旷世之举、行业顶尖”、“真人娱乐、完美平台”……打开赌博网站“永利高”，一连串诱惑、刺激的广告语出现在眼前。正是这样的神秘感、诱惑力和隐蔽性，让有的“玩家”乐此不疲乃至倾家荡产，有的“赌徒”越卷越深成为涉嫌犯罪的设局者。
近年来层级最高、违法犯罪嫌疑人最多、涉案金额最大、由公安部督办的“116”网络赌博专案今年3月中旬起在广州开庭审理。设局开赌将近6年、波及全国9省17地市、投注总金额超过4840亿元、近千警力侦破……这几个数字足以说明此案的社会影响力。
投注额高达千亿级的网络赌博案件究竟是怎样形成的？负责此案公诉的检察机关接受《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独家专访时透露，近年来网络赌博犯罪数量、规模、范围均不断增加，其境内外“金字塔形”犯罪结构和资金流向使得网络追踪、证据收集、嫌疑人抓捕及赌资追缴等新老难题交织，今后预防打击网络赌博亟需公检法机关、网络运营商、金融机构等加强联动，并注重强化与境外司法机关的国际合作力度，力求尽快斩断网络赌博的信息链和资金链。
2013年4月10日凌晨，欧洲冠军联赛1/4决赛正在紧张进行。当万千球迷沉醉于绿茵场上足坛劲旅的激烈攻防时，广州警方与澳门警方合作，出动920多名警力，分成90多个抓捕小组，奔赴广州天河、越秀、番禺、白云、海珠、荔湾各区，以及珠海、中山、澳门、福建、海南等地，摧毁了一个覆盖全国9省17个地市的特大网络赌博团伙。行动当天，全球著名赌博网站“A2”中国区服务器全线关闭。
当广州市公安局5月23日向媒体通报这宗代号“116”的专案时，公安机关已查处涉案窝点17个，冻结涉案资金账户799个，冻结资金总额人民币1.32亿元、港币35万元、扣押现金人民币250万元、港币211万元，扣押涉案电脑126台，并查明该团伙累计投注额近千亿元。
在半年多的调查取证之后，检察机关起诉时认定的投注金额已经高达4840多亿元。目前，“116”专案包括31宗系列案及67名被告人，今年3月中旬在广州市荔湾区法院陆续开庭审理。经司法鉴定，2008年至2013年4月，“皇冠”、“永利高”等赌博网站共接受下级代理总投注金额4840多亿元人民币。
检察机关查明，2007年开始，谢某真等人从境外取得“皇冠”、“永利高”等赌博网站大股东级别的代理权限，按“股东-总代理-代理-会员”层级管理的形式，利用境外“皇冠”、“永利高”等赌博网站投注“足球竞技博彩”等进行网络赌博，从中谋取非法利益。
荔湾区检察院公诉科提供的资料显示，这个赌博团伙成员组织架构严密，管理严格，以公司化进行运作，高层人员多经境外赌场专门培训，而国内参与的人员构成也非常复杂，分布在广州的各个行政区域之内。
该院公诉科书记员谢婉莹说，从赌博网络构建、“金字塔”管理及获利模式的运行到赌博资金的交收、掩饰及转移，显示该案件中网络赌博犯罪体系相当“完整精密”。如为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犯罪嫌疑人专门成立集团公司，采用借贷、还款、公司员工个人账户转移等形式最终完成赌资的转移与洗白，其资金大多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或境外网上银行流转，渠道隐秘。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采访中获悉，此案不仅涉案人数较多，而且人员构成复杂，主要分布于广州各区，既有以赌博为业、靠开设赌场谋利为生者，也有将网络赌博作为兼职、因兴趣或寻求刺激而参与到网络赌博中来的人。谢婉莹告诉本刊记者，部分被告人是收入不菲、地位不低的外来务工人员、国企工作人员和社区工作者，但却因不了网络赌博获取暴利的诱惑，一步一步从赌徒走上了开设赌场的犯罪道路。
今年30岁出头的汪某是一名社区工作者，主要负责老年人、残障人士的帮扶工作，曾获得过广州市优秀共青团员等荣誉称号。从2006年世界杯开始，汪某玩起了赌球，2011年从朋友处得到网络赌球的账号后，更是痴迷其中，从“会员”升级成“代理”，开始从网络赌博中“提成”，仅一年半时间便接收了143万元的投注。
1984年出生的杨某，从小家境困难、努力上进，本科毕业后进入广州一家外资企业工作，月收入至少有七八千元，还经常献血帮助别人。但染上赌瘾之后，杨某也开始在工作之余“兼职”，为赌博网站担任代理，共接收赌资超过72万元。
广州市荔湾区检察院公诉科检察员李凡告诉记者，汪某、杨某等人都用做“代理”的“工资”或“提成”去继续投注，但“十赌九输”，怎样投注都是输多赢少，只能靠不断发展“下线”赢回更多赌资，成为“股东”赚钱的工具。
如此猖獗的网络赌博犯罪从2007年就开始萌芽，但直至2013年才被公安机关破获，其蔓延肆虐却未被发现惩治的漫长过程引人深思。办案人员坦言，当前赌博网络追踪、电子数据收集、犯罪嫌疑人抓捕及赌博资金追缴都遇到很大的挑战和困难。
和传统赌博犯罪相比，网络赌博风险低、成本低，设局者只需一台电脑、一根网线、一张银行卡就可以完成犯罪活动。这种情况下，犯罪分子逃避侦查的手段非常丰富，犯罪过程非常隐蔽，不易被人察觉，给打击网络赌博犯罪，特别是“全盘抓捕”带来重重困难。
本刊记者从广东省公安厅治安部门获悉，网络赌博团伙呈现“金字塔”式层级型组织结构，如“116”专案网络赌博团伙上下级代理人主要通过网络、电话单线联系、且多数使用化名，有的犯罪嫌疑人雇用他人从事犯罪活动，雇用人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信息，加大了侦查、取证的难度和成本。
“以前很多网络赌博案只抓到了最底层的‘会员’，虽然这个案子始作俑者谢某真依然在逃，但提起公诉的67个犯罪嫌疑人涵盖了网络赌博‘金字塔’的各个层级，对于这种层次较多的犯罪类型来说，打击深度和彻底程度已经算很高了，是极少见的成功案例。”李凡说。
抓捕不易，取证更难。“116”专案检察员吴亚平告诉记者，多数赌博网站构建者在程序开发上具有隐蔽性，网络投注数据过期不留存，一次赌博结束后从不存储，主动灭失证据。“而且网络赌博服务器都在国外，只要公安机关开始行动，境外马上关闭服务器，侦查机关无法登录原涉案网站，主要只能靠缴获犯罪嫌疑人电脑来提取数据。”
最为棘手的是“追赃”。为逃避监测打击，网络赌博集团在多家金融机构大量开立银行账户，以现代化交易方式、第三方支付乃至实现赌博资金的收付和转移。结果，所攫取的大量资金被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庄家”以多种方法迅速转移到国外，造成办案机关在案件侦破后不能有效追缴涉案资金。
李凡告诉本刊记者：“开庭审判之外还得想办法把违法所得追缴回来，加强对洗钱转移的侦查力度，让设局者服刑以后没有能力再去重操旧业，否则他们很容易就能重新租用新的服务器，或者简单更换网站地址，一下就死灰复燃了。”
“网络赌博的利益链，就是信息链和资金链。”业内人士建议，公检法及网络运营商、金融机构应加强联动合作，主动屏蔽网络赌博信息，监控异常资金流向，争取“早发现、早预防、早打击”，并强化和境外警务部门合作，争取追缴更多赌资，破除网络赌博的利益链条。
首先，互联网管理部门应加强对互联网网站的许可备案管理工作，配合公检法严厉打击网络赌博。对已经发现的赌博网站要及时处理和整治，对设在境外的赌博网站则应屏蔽其传播到我国境内的信息，禁止境内网站为境外的赌博网站提供相关链接或者端口。
其次，金融机构应加强对可疑资金异动的监管，并及时向司法机关提供信息和线索。如加强对网络支付交易信息的采集与监测，对于异常的资金流动进行实时记录、实时监测、实时分析，摸排出可疑的赌资流通账户，及时提交可疑交易报告并采取监控措施，以协助公安机关发现赌资结算、赌资转移的犯罪线索。
吴亚平说：“涉案者中有一个普通工薪阶层，两年多时间账户进出资金多达几个亿，而且资金从多个账户流入，却流向少数几个账户，流转时间又特别短，明显特别异常。银行如果多注意这一问题，可能会给打击网络赌博提供更多、更有价值的信息。”
第三，加强对网络赌博犯罪危害的宣传，推动全社会形成“赌博非法”的法治理念。“有的家属觉得家里出了赌徒，深恶痛绝，可一旦他们即将面临法律的惩罚，又觉得家人罪不至此。”吴亚平坦言，应通过广播、报刊、电视、移动媒体、网络等多种渠道宣传网络赌博的危害，只有社会上形成共同抵御网络赌博的氛围，才能警醒有非分之想的人悬崖勒马，“一夜暴富”的神话自然就会破灭。
最后，公安机关可探索与境外警务机构加强合作，力争追回更多赌资、抓捕犯罪嫌疑人。如与有关国家和地区缔结双边刑事司法协助条约、签署双边警务合作协议、互派警务联络官、利用反洗钱国际合作开展境外赌资追缴等。□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詹奕嘉毛一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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