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短剧“出海”:ReelShort们如何乘风破浪

女主娜塔莉·奎恩被家族抛弃自生自灭,为支付母亲医药费代替继母的女儿嫁给克莱因家族的私生子塞巴斯蒂安·克莱因。传闻,他是个刚出狱的废物。没有哪个心智正常的女孩会嫁给他。殊不知她竟然嫁给了一位秘密的亿万富翁……

的开头,每集平均一分多钟,反转多次、爽点密集,曾火遍国内各个视频平台的《闪婚后,傅先生马甲藏不住了》的“傅先生”跟随中国平台ReelShort前往异国市场,摇身一变为上述故事里的“塞巴斯蒂安”。

克莱·舍基在《认知盈余:自由时间的力量》一书中将情景剧的流行比喻为18世纪中欧社会的杜松子酒,“是在面对社会变迁危机时的一种能够无限扩张的反应”。18世纪的伦敦正面临着工业革命带来的浪潮,人们在工业化带来的自由时间盈余面前无所适从,借助制作相对简单且廉价的杜松子酒坠入迷幻的狂欢中麻痹自己,逃避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压力。

几百年后,2023年海外掀起的这股短剧热正如曾经杜松子酒的风靡一样,成为后疫情时代经济恢复时期的“润滑剂”和“避风港”。

伴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人们的目光从摆在客厅的电视机到握在手里的电子屏幕,再从网络小说到短视频。自由时间里,人们的主要消遣形式在不断变迁。在技术发展、用户娱乐需求渐长、资本逐利的背景下,微短剧应运而生。

微短剧,又称网络微短剧,国家广电总局将其定义为“单集时长从几十秒到15分钟左右、有着相对明确的主题和主线、较为连续和完整的故事情节”的剧集。相较于长视频,短剧具有制作成本低廉、审核标准低、上线速度快等特点,一部短剧从生产到播出往往只需月余,超高的利润率和惊人的资金回收周期使得中国的各个媒体平台和公司蜂拥而至。据艾媒咨询《2023—2024年中国微短剧市场研究报告》,2023年中国网络微短剧市场规模为373.9亿元,同比上升267.65%。

风靡国内的短剧在海外崭露头角则是因为一款叫做ReelShort的应用程序。ReelShort是枫叶互动

于2022年8月推出的产品,主推每集1-2分钟的超短真人剧集。枫叶互动隶属于中文在线集团旗下的ChineseAll USA ,一家货真价实的中国公司。

打开ReelShort,《命中注定禁忌阿尔法》(“Fated To My Forbidden Alpha”)、《再见总裁》(“Goodbye, My CEO”)等主页推送映入眼帘,在中文互联网“冲浪”的记忆就这样被唤起。

作为更具激情的亲密关系,爱情是微短剧的常驻题材,以其阶级悬殊的身份地位、背离世俗道德标准制造出冲突和高潮来吸引大批观众的注意力,诸如“霸道总裁”的一见钟情、和已婚上司的秘密恋爱、豪门联姻的恩恩怨怨等情节让手机屏幕前的观众们欲罢不能,纷纷付费解锁后续剧情。

观众一边清醒地认识到短剧的夸张情节与现实存在天壤之别,一边心甘情愿地沉溺于短剧的虚拟剧情带来的快感。《制造消费者:消费主义全球史》的作者安东尼·加卢佐认为,在一个虚拟和现实无缝连接的世界里,人们将会获得更多资源,使其能够更加自由地从一种生活转换另一种生活。而这种消费变化规律受到网络效应的影响将会规模呈指数性放大,ReelShort的成功正是对这一论断的印证。

2023年11月,ReelShort成功跻身美国、英国、加拿大的苹果应用商店总榜前三,下载量甚至超过抖音海外版

。根据应用研究公司Sensor Tower数据,ReelShort 连续三天成为美国IOS下载量排行榜第一的娱乐类应用程序。

在巨大的流量之下,ReelShort裹挟的利润同样惊人。据美国科技类博客媒体Techcrunch报道,11月11日当天,其在扣除支付应用商店费用后的净收入为45.9万美元,约合人民币328万元,截至11月17日累计净收入已超过22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6亿元。在这些炫目的数字背后,我们不由得思考以ReelShort为代表的中国微短剧平台为何能够乘风破浪抵达大洋彼岸?这是否意味着中国的本土文化就此在异国开花结果?

纵观全球APP市场,西方平台占据着主要位置,ReelShort作为中国平台却成功破圈,博得了西方用户的青睐。ReelShort的出海模式究竟有何独特之处?

ReelShort将竖屏短视频这一载体的传播优势发挥得十分到位。短剧改编自网文,同文字相比,短剧带来的视听感受更加强烈,短视频的传播方式也使得内容更易在短时间内广泛流传。然而,竖屏视频也具有拍摄视角受限、缺少环境信息等劣势,迫使拍摄必须聚焦人物,剧本表达必须清晰易懂,在此基础上想要做出有深度的内容需要精湛的拍摄功力和镜头语言。而ReelShort在这种局限性下也交出了漂亮的答卷,大部分镜头突出人物,剧集切分细碎,单集信息量小,剧情节奏快、易理解。ReelShort短剧虽然低俗狗血,但内容叙事简单、爽点密集,对受众来说门槛较低,接受度高,受众能够代入剧中人物发泄生活压力。

高度本土化亦是ReelShort出海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起先,ReelShort将国内短剧编译后在海外上线,但欧美拥有自身网文生产平台,欧美本土的网文自然对当地受众有更强的吸引力,国内短剧的蓝本即中国网文相对缺乏竞争力,为扭转这一劣势,ReelShort改变策略,将美国作为短剧生产基地,演员、场景和剧本都高度本土化,迎合了欧美受众的习惯。

从市场定位来看,ReelShort瞄准了女性用户。2019年,ReelShort母公司枫叶互动旗下阅读平台在海外获得初步成功,注册用户超1500万,2019年收入约合人民币2.97亿元。该平台积累了大量女性向内容和用户,为ReelShort定位女性向内容打下了基础。ReelShort依靠“霸道总裁”“狼人”“灰姑娘”等女性向类型短剧走红,主打中青年女性市场。

另外,ReelShort在宣传上也下足了功夫,不仅借助枫叶互动公司旗下平台引流,还在抖音海外版、优兔

等多个媒体平台上投放切片或链接,吸引受众下载应用程序观看全片。宏观而言,公司的产品布局环环相扣,一步一步深耕垂类。如此看来,ReelShort的成功并非

这些出海短剧平台多为国内网文及短剧公司推出。2022年8月枫叶互动在海外推出ReelShort后,安悦网络、点众科技、新阅时代、畅读科技和九州文化等诸多中国公司的短剧应用平台也纷纷在海外上线。以上海外短剧入局者,不少前期有过网文出海经验。

美国是短剧出海的首选市场,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英语地区则是投放的第二选择。同时,东南亚也是短剧在海外的主要消费地区,泰国、菲律宾、印度都是出海的热门国家。新阅时代的出海短剧平台(GoodShort)的出海路径与ReelShort类似,以北美为主要进攻市场;安悦网络的出海短剧平台(FlexTV)原先主攻东南亚地区,尤其是泰国,后也针对欧美澳地区更新由欧美面孔主演的短剧,以获得付费意愿和付费能力更强的用户。

目前短剧平台出海大致有两种模式,一是将国内原有的短剧进行翻译,再上传到应用或者第三方视频平台,即译制剧;二是在当地搭建班底,邀请当地的演员,拍摄更加贴合当地用户的短剧。根据《智象2023短剧出海白皮书》,欧美澳更偏好贴近本土文化的短剧内容,即海外本地团队拍摄和制作的本土化原创剧;东南亚对中国文化的亲和性更强,可以直接将大陆短剧进行翻译输出。因此,大多数出海短剧平台上都是译制剧和本土化原创剧并存。

目前,ReelShort借助先发优势,在应用程序下载量等方面仍大幅领先于其他出海短剧平台(截至2023年12月31日,ReelShort的累计下载量为1906.5万,第二名九州文化的出海短剧平台

增长较快,其中ShortTV在2023年9月底曾位列谷歌商店娱乐免费榜前十,连续5天位于第一。

短剧之前,国内在视频平台出海上已有抖音短视频的成功案例。2017年字节跳动在海外上线年疫情后海外短视频消费集中爆发,抖音乘风而上。到今天,其全球下载量已突破35亿次,是继脸书

之后第二个下载量突破30亿次的应用程序,在全球拥有超过16亿用户,其中月活跃用户为11亿。尽管遭遇西方轮番“围堵”,也难挡其乘风破浪的趋势。这款起源于中国的短视频平台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脸书、原推特

等互联网平台在全球的地位,在发达国家的媒体产品与平台长期以来向各个发展中国家扩散的状况下,展现了中国互联网平台与商业模式的逆向输出,并推动了“短视频”这一全球化文化现象的形成。

而短剧作为建基于短视频载体的文娱作品形式,同样抓住了海外受众的胃口。有观众评论道:“它是如此俗气和做作,但我喜欢;它是如此有趣和夸张,你不能不喜欢!”短剧是刷新世界互联网用户休闲娱乐方式的“中国创造”,此次短剧平台的集中出海,无疑是又一次向海外输出了中国移动互联网的创新模式,为视频内容生产和传播方式带来革命性的变化。

创作者。”短剧平台正是汇集了PUGC创作者,使PUGC的内容生产方式以短剧为形式、以平台为载体,而落地、发展、生成新的潮流。

在贾毅看来,短剧真正的革命式的变化,“在于它第一次打破了上百年来主流视频传播渠道上的大资本游戏,即少数公司通过上千万美元的大投资,来引导观众说你们只能看什么样的作品。”也就是说,短剧平台不仅为非头部的影视创作者提供了更多机会与关怀,同时重视、挖掘和满足观众内心诉求,让观众拥有了更多的影视作品选择,这也是短剧平台出海的意义所在。

就像ReelShort的海外爆火在国内各媒体平台上被视为“东方文化的国际传播”,我国视频平台的出海因其跨国性质和内容属性往往被赋予了传播文化或价值观念的色彩。但实际上,根据《2023-2024年中国企业出海发展研究报告》,寻求市场扩张和增长机会才是当下中国企业出海的核心驱动因素。

随着国内互联网流量增速见顶,出海成为许多平台实现规模增长的第二选择。而在网飞等长视频平台居主导地位的现有国际市场下,一些平台洞察到了许多国家对短视频、短剧的供给缺口,凭借在国内跑通商业模式的过往经验,突破海外尚未被开发或竞争较少的这一蓝海市场。

无论ReelShort、抖音海外版等平台的出海被解读为何种国家或民族层面的价值意涵,其本质上仍只是商业行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张志安曾指出,多数互联网平台因担心受到外国政府的而对自身产品的意识形态属性讳莫如深,习惯在“不声张”的文化前提下开拓业务,采取文化上的“在地化”来实现海外市场的拓展。

ReelShort正是以面向欧美市场的本土化原创剧为主,而非中国原有短剧的译制作品。在此前提下,再审视国内一些标榜该平台的对外文化传播属性的声音,或许会发现其存在一定程度的夸大成分。从出海剧本设定上来看,剧集中男强女弱的设定似乎并非是中国独特的文化基因,西方的童话故事里也有穿着借来的舞鞋与王子共舞的灰姑娘。在短剧的制作流程上,出海的短剧也并非是带着中国的标签进入海外市场,短剧生产方往往会招募当地的演员,再融入西方文化的“吸血鬼”、“狼人”等人物设定。

比起对外文化传播的一头热,出海平台还是先在国际市场上存活下来、站稳脚跟更重要。拿ReelShort来说,它目前的用户留存率(即产品服务吸引和留住用户的能力)较低,30日留存率为2.4%,而稳定发展阶段的抖音海外版和网飞分别为29.8%与14.4%,ReelShort现仍处于发展初期阶段。

在与搜狐财经《国际财经眼》的对话中,纽约大学教授Scott Schiller提到:“如果一款应用在应用商店

中名列前茅,那只是说明它目前存在需求。但下载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多少人使用,并且是持续地在使用这项服务,以及内容如何才能引起共鸣。”

面向东南亚市场的短剧出海,内容的中国文化属性与传播力往往可以兼得;而对于欧美澳市场,二者似乎就成了一道“鱼与熊掌”的单选题。这个两难问题在长视频平台的出海上已经可见一斑:腾讯WeTV、爱奇艺IQIYI等平台的主要海外市场都在东南亚,原因之一也许就在于文化属性强的国产剧自然在对中国文化亲和性高的地区更易得到共鸣。比如腾讯的古装仙侠剧《陈情令》横扫泰国,获得超1亿播放量,但在欧美市场却反响平平。短剧同理,译制剧在东南亚更易被接受;但在欧美澳市场,本土化原创剧的模式才走得通。

但这是否意味着,短剧实现辐射欧美澳甚至更广泛地区的对外文化传播就绝无可能,还是说,这是对内容创新更高的考验?在平台或企业的视角下,是否接受考验、迎难而上,投入这一方向的内容创新,使融合中国文化符号的短剧在文化壁垒较高的地区也拥有高传播力,最终仍取决于成本与收益权衡下的商业可能性。

“短剧出海:中式霸总征服世界”、“有效的文化传播:霸道总裁爱上我”、“永远相信国家,初中追过的类型小说被外国人喜欢”……在公众讨论过程中,“出海”的过程或多或少被附加上了民族情感色彩。对于承载着内容产品的短剧平台,大家难免萌生它们在出海路途中能够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的美好想象。其实,不管短剧内容是否具有文化传播属性,这些平台的远行本身已经是中国故事的一部分,这些故事也正继续发展着,努力让世界的更多人能够听见。

[10] 搜狐智库:纽约大学教授Scott Schiller:ReelShort需加大短剧投放力,提高留存与活跃度

[11] 新浪财经:中文在线:Reelshort是公司海外公司推出的线] 新浪财经:中文在线:数字出版第一股 在全媒体领域精耕细作

[13] 张志安,潘曼琪.抖音“出海”与中国互联网平台的逆向扩散[J].现代出版,2020(03):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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